喬靖夫《香港關機》讀書報告

書名︰香港關機
作者︰喬靖夫
出版社︰天行者出版有限公司、信報財經新聞有限公司
ISBN︰978-988155347-8

注意︰由於筆者技巧不足，本篇讀書報告會洩露全篇小說情節，如不想破壞欣賞原作興緻，請不要繼續看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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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香港這一個小小城市從世界隔離、切斷所有水電資訊流通，讓整個香港癱瘓——只需廿四週，到底這個科技和文明幾乎滲透到每片土地的城市會變成怎樣？喬靖夫在為期半年的報刊短篇小說連載中，想像了這樣的狀況。

小說從2010年中到2011年春，在《信報》副刊「故事人生」欄目每週一篇連載，其後再輯錄成書。寫作當時，作者特意將故事時間軸的推移儘量貼合連載時間，造成「實時」效果（取自本書作者後記），同時因為作者一開始沒有固定的故事情節骨幹而且每週動筆寫下當期內容，所以也可隨時在各章情節中加入連載當時社會熱話。因而，或許對於像筆者般從輯錄完成的書本開始閱讀故事的讀者而言，未必發掘到可說是僅限連載的這點趣味了。

為了營造「屬於香港本土的故事」，書中不少人物對白及敍述都使用廣東話書寫。對於不是香港人的讀者，要看懂恐怕會有點難度。若有幸找到人幫忙閱讀或翻譯，加上偶爾解釋一下地理和背景資料，說不準可以利用本書作管子一窺香港面貌。

故事一開始就是香港關機。盛夏的七月淩晨，香港境內所有電力、網絡、食水，全部毫無先兆終止供應，而對境外的交通、通訊，也同時中斷，甚至到後來更發現高官都不知所終。喬靖夫大膽假設一般香港人有的反應，如同書中的一句「畢竟這兒，是香港啊。」書中的香港人在這環境下，對突然變故作出了冷靜地靜待回復的反應，幾乎每個人都打從心底相信，在這城市就算發生這種狀況也絕對會馬上恢復正常——反正自己也無法對狀況有一點點幫助，那何不靜待有權有力的人來處理？

把這假想放諸現實世界的香港，筆者也認為不無道理。在現代香港的一切，都是如此受到保障（只限有定期繳費者）。最近一次大型制水是1981年的事情，其時至少筆者與大部份朋友都還沒出生，有賴購入東江水，至今香港自來水供應一直穩定。電力供應一向不是問題，直到收到電費單前都誤以為家裡插座電力是無限供應的大有人在，更不需多說光污染。香港的電訊服務是多麼普及，即使誤與名不副實的供應商簽下合約，也許有速度或流量的制限，還是能享有可通世界的網絡和電話服務。試問有誰在這種安定環境中，竟會想到突然的供應中止，並非一時不便而是長到足以威脅性命呢。

過了一週的香港人終於想到食物的問題。故事連載當時，還未發生日本東北大地震和其引起的核洩漏事件，當然作者也沒有港人瘋搶食鹽哄抬價格的真實事件作為寫作素材，然而光是從過往香港人的一舉一動也能猜出我們會有的反應。搶購的人潮受史無前例的全港封閉危機影響，瘋狂行為更上一層樓，甚至演變成暴力事件。

從食物問題開始，成為故事主軸之一的勢力也趁機登場。黑社會頭目龍哥看準他地盤內的混亂，樂得動用其人力物力武力搶劫超市，再侵佔重要食水來源，好從這未知是天災抑或人禍的時勢中大撈一筆，以及更重要的，保全自己和家人性命。其後有辦法以無線電和駭客技術突破重重網絡封鎖和干擾的吉仔和尤叔投靠龍哥，使他掌握一件從求救到取得武力都大有用處的利器。得到黑幫擁有的人力物力之助，兩個人得以向香港外的無線電愛好者，發出香港的第一聲求援和生存證明︰因為接收到信號的外國人從本國的新聞報道中，聽到的是香港已經全滅。

值得一提，與忘年之交一同投靠黑幫的駭客吉仔，是個幾乎不會泰語、生於香港的泰港混血兒。他一方面因種族問題受到欺淩，一方面駭客的興趣又不為當廚師的父親認同，唯一值得慶幸的是他足以讓他進大學的優秀數理成績，他也本來需要應付即將來的中學文憑試。筆者竊猜想，喬靖夫安排這角色是為寫出香港少數族裔的真實情況。或許膚色異於華人的他們，跟大部份人以為必須是黑髮黃膚的「香港人」實在沒有甚麼差別，他們也有「香港人」的興趣、也有「香港人」的煩惱，那當然也可以和「香港人」一樣踏上這屬於香港的故事舞台——畢竟他們本來就是真正的香港人。

黑幫佔據了維多利亞港北岸的九龍區，支配了南岸的，就是打著神之名、佔據教堂「心福堂」用以主持「光華教會」的梁牧師。本來那教堂就因多名人上崇拜而在停機前備受注目，災難後因梁牧師的魅力和向教徒供應食住，而成為港島區的主要勢力。雖然嘴上說著信徒是神所選中要賜恩典的對象，但在聚會中梁牧師使用各種手段迷惑信徒，甚至包括利用生化危害物質讓信徒更易受控制。筆者從前曾上過在崇拜中鼓勵說靈語、會聚情緒高漲的教會，因此透過Rachel視點看到光華教會的瘋狂詭異崇拜氣氛，也不期然聯想到過去經歷。教會本來是該遵守《聖經》教誨，而聚會中卻看到該是教條中明示禁止的行為，靈語本來是受聖靈洗禮後才會受其影響開口說出，然而鼓勵初入教會的人開口說，豈不是公然侮辱《聖經》？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作者用梁牧師種種有違基督宗教普遍教義統治的行為，大概是在諷刺現代各種邪端教派吧。

同時，教會也使用殘酷手法消除異己、提供「神賜食糧」的肉，加上崇拜期間信徒的過度陶醉，一切一切，都讓為病重母親尋找食物而來到教會的大學生兼田徑好手Rachel大為震驚，並讓她之後公開反抗教會以至成為向九龍區示警教會入侵的冒險者。

Rachel可說是故事的女主角，她的背景只比普通人不平凡一點︰單親家庭、香港田徑代表、就讀體育系的大學生（推測是香港大學學生）、高大又身手矯健的短髮美少女（原文），而這些特點或多或少促使她在故事中得到一個立足點。為了給病重加上營養不良的母親找食物才進入心福堂見識到那裡的可怕真相，因為是田徑好手所以一次又一次逃過偷取食物時和心福堂信眾的追捕，之後帶著賴教授和記者老馬交託，記有關於港島情況和有關港島進攻九龍計劃的錄音，獨自一人游過維多利亞港向佔據九龍的黑幫警告。最後還有點莫名其妙地被作者跟吉仔配對，並且得以活到最後。可能兩個人算是教育背景和年紀都最為相近，在患難中就自然互相吸引並依靠對方吧，吉仔是唯一一個人會善待被視為病毒感染者的她，而他在親手啟動會召來軍機的無線電干擾破解程式，間接殺死所有橫渡維港的入侵者後，陷入精神創傷時，就只有她可以令他情緒平伏。

在故事最終算是修成正果的男女主角吉仔和Rachel，筆者認為他們都只是普通的香港人。除了有讓他們在如此劫難活下去的運氣和一點意志力、成為他們標誌的一點特殊出身背景外，他們可以是任何一個香港人。只是，若不是有那份意志、良善、勇氣、理智，誰也不會成為主角，就如佔了大部份、犠牲在他人或是自己手中的人。當然，活下去的也有用殘酷滅口手段和識時度勢的所謂惡人，但筆者深信喬靖夫想鼓勵的絕不會是如此手段，只是現實世界的弱肉強食規則在虛構的小說當中也不可能輕易消失而已。

故事中，可見兩大分別統治香港兩個地區的勢力︰依賴武力的黑幫老大龍哥佔據九龍、以宗教之名行使跟君主極權統治無異的梁「牧師」率領港島各勢力。其他還有因為其主張威脅到教會和黑幫而慘遭極刑，象徵知識、理性、和平的大學教授，以及因為連載時間關係而幾乎沒活躍過的新界聯合軍。這或多或少在表達，當一切生存條件都不足的情況下，暴力和強權才是能使群眾團結起來——至少在表面上可保一時不分化。然而，如果故事篇幅本來不是受連載所限，作者可能仍能藉新界聯合軍打算突破邊境封鎖，而非向封鎖線內其他勢力作窩內鬥的決定，向無理的暴力行動作抗議。

到了故事最後，中樞區域受內戰和屠殺摧殘至體無完膚且人口銳減，政府官員等又全數撤走的香港，已經被中國政府放棄管理，計劃分割成數個「自治區」「外判」給企業代為管理和重建︰這就代表香港這個城市將不復存在。依筆者愚見，難道二萬多人口也沒法重建一個城市？抑或是作者筆下的北京政府，被過往經營香港的固有思維所限，以為重建香港只有依靠它遭破壞前一直施行的經濟模式？考慮到故事尾段時，可猜到新界仍留有不少人口，因此我認為善用年輕力壯的人在新界應該還存在的農地生產食物，多半仍是可以辦到之事。要一步登天讓香港重新成為國際金融都市固然是異想天開，但從第一產業開始，先養活自己繼而逐步成長也非不可能。

不但香港最後的去向讓人感到絕望，連剛開始逐步回復的階段中，也有教人感到少許無奈的共鳴。最快在香港回復生意的，不是小型商舖而是國際連鎖集團的熟悉品牌。以第三身描述的Rachel思考中，也提及到正因為是這樣的熟悉又一致的商品，才讓她在長期混亂過後面目全非的家園中，終於找回叫她安心的東西。這大概就是筆者的心理寫照，既為千篇一律的連鎖集團商品疲勞，也靠這種大量生產而維持安定生活。那不全然是好東西，但也不需要一味拒絕，起碼它還是有些價值是難以取代的。

讀畢全書，筆者又不禁幻想如果自己也進入故事的世界裡，又會用甚麼方式生活呢？考慮過居住地區，大概是可以活比較久，但多半會受不住壓力而變得瘋癲吧。要我去找食，應該會寧可捱餓到瀕死也沒去偷去搶的膽量，就算實行也是在人群裡一吃痛就跑掉，要不然在爭奪中喪命。想到自己生存能力如此，立即不期然為自己生活仍算安穩大大鬆一口氣。最後，居安也思危，如書中結局般，香港被北京完全接管的日子很可能真會來臨。不論到時將是怎樣的施政，現在開始也不能不更加關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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